“一月疫情剛放開，又有一大波人去了尼日利亞?！憋堊郎狭肿浚ɑ┮鈿怙L發，“估計得有好幾萬人?！?/p>

林卓在非洲做了多年木材生意，但隨著政策變化，木材貿易開始收縮。2021年起，身邊開始有人做起了鋰礦生意。到2022上半年，大量人員涌入包括尼日利亞在內的非洲國家，開始進入鋰礦行業。

去年下半年，林卓終于也忍不住躬身進場?！案杏X身邊只要是個人，都在弄鋰礦?！?/p>

2022年，國內新能源產業爆發，作為動力電池最重要的原材料，碳酸鋰價格水漲船高，從2020年末的4萬元/噸一度漲至60萬元/噸。

2022下半年，正是碳酸鋰價格飆漲的時候。從投資角度來看，高位入場似乎并不明智。

林卓表示，從11月開始，鋰礦石就在持續降價。

公開數據顯示，11月初碳酸鋰價格沖高突破60萬元/噸。隨后，由于新能源汽車10月銷量不及預期，車企庫存增加，下調預期，傳導至上游，碳酸鋰價格在11月中旬開始止漲回調，截至12月底，已回到51萬元/噸。

最新數據，2月9日，電池級碳酸鋰價格已跌至45.6萬元/噸。國內某知名電池正極材料企業一位銷售負責人估計，今年電池級碳酸鋰價格預計在40-45萬元/噸之間，2月達到低點。

而國內有色金屬產業咨詢研究中心安泰科則預計今年電池級碳酸鋰均價將在35萬元左右。2024年將繼續跌至23萬元左右。

2022年的鋰價飆漲源于新能源行業突然發力，上游端來不及反應。而從2023年開始，產能釋放，加上下游新能源汽車銷量趨于平緩，供需倒轉，碳酸鋰價格也將回歸理性。

不過林卓表示，即便價格下行，相對于其他產品來說，收售鋰礦石依然是一門收益不錯的生意。他和身邊同行預估這門生意應該還能再做兩三年。

“鋰價高的時候那是真的暴利，一個柜能賺20來萬，毛利率達到200%，你想想什么生意能有這么高的利潤？”從飯桌上下來，我和林卓又單獨聊了一會，“就算是后來價格降下來了，一個柜也能有兩三萬的利潤?！?/p>

01.

新能源源頭的生意

在鋰礦這門生意上，林卓進得晚，做得也相對保守，每月大約會有幾個柜的貨量?！捌鋵嵳f是開礦，也就是去礦山收了石頭轉手賣掉?！?/p>

林卓的身份，更多的是一個源頭的貿易商。在非洲收購礦石后，林卓有兩種方式出手，一種是在非洲當地交易，接貨的可能是更大的貿易商，也可能是直接的企業需求方。另一種則是直接運回國內。運回國內利潤更高，但風險相對較大，賬期也更長。

在林卓的描述中，尼日利亞的礦山開采非常原始，當地黑人直接拿著最簡單的工具以人力開鑿。林卓拿出手機給我展示了一段工人采礦的視頻。

“最開始黑人們完全搞不懂中國人要這些石頭干嘛，對他們來說，石頭最大的用處就是鋪路?！?/p>

鋰礦石分鋰云母和鋰輝石。通常來說，鋰輝石中鋰含量高于鋰云母，且金屬鋰提取成本也更低。一般鋰輝石精礦中 Li2O 含量通常為 5.0~6.0%，而鋰云母精礦中 Li2O 含量通常為 2.0～3.5%。未經處理的礦石中含鋰量更低，鋰云母Li2O含量可能僅1%-2%。

▲鋰輝石

▲鋰云母

不同品級的礦石售價自然也不同。而隨著下游價格的波動，鋰礦石的價格也隨之變動。以2月9日價格為例，鋰輝石（非洲 SC 5%）報2735美元/噸；鋰輝石（中國 SC 6%）報46400元/噸；鋰云母（2％≤ Li2O ＜2.5％）報10500元/噸；鋰云母（2.5％≤ Li2O ＜3％）報13600元/噸。

源頭的鋰礦石開采后，經過分選、破碎等流程打成粉末，提純后經反應加工成碳酸鋰或氫氧化鋰，再加工成正極材料，對動力電池而言，即為三元鋰或磷酸鐵鋰，最后才進入電池企業加工成電池。

除了鋰礦石，鋰資源的另一個來源是鹽湖中的鋰鹵水。在已探明儲量的鋰礦資源中，澳大利亞的格林布什是含鋰量最高的鋰輝石礦，智利的阿卡塔瑪則是含鋰量最高的鋰鹽湖。

對林卓來說，最大的風險是礦石含鋰量的不確定性。一種可能是礦主拿來的樣品含鋰量高，但實際收到的卻是品位較差的礦石。此外，也有可能運回國內客戶測出的含鋰量低于在非洲當地的數據。

2021年開始進入這個行業的龍萬城則在尼日利亞申請了礦權許可。

和遠在非洲的龍萬城連線時，他正在貨場看著工人裝柜。赤道的烈日下，龍萬城戴著草帽遮蔭，而北京的窗外正在飄雪。

龍萬城從2013年便開始到非洲做紅木生意，順帶著在尼日利亞開起了家具廠。同樣是在木材貿易因政策受阻后，轉而進入礦業，從云母礦起步，又了解到鋰云母。2021年，龍萬城正式進入鋰礦產業。

如今，龍萬城已經拿下五個礦權?！皳宜?，在尼日利亞我們應該算最大的?！?/p>

目前，他們的礦山有兩座正在開發，月出貨量大約在4000噸，以一個柜28噸計，約合150個柜。

龍萬城的礦石同樣有部分在非洲當地直接賣給企業的收購方。以寧德時代為代表的多家電池企業就在尼日利亞收購礦石。

當被問及對未來鋰礦石貿易的預期時，龍萬城表示作為源頭的開采方，只要有礦權，開采成本不高，即便鋰價下行，他們依然可以保證利潤。

以人工成本為例，開礦的黑人屬于簡單的出賣勞力，工資通常以日薪40-50為準，月薪1000多元。而中方在礦山上的工作人員則以挖機師傅為主，月薪在三萬人民幣左右。

根據安泰科的報告，雖然2023和2024年鋰價可能繼續下行，但消費量仍將持續上漲。2022年國內鋰市場消費折合碳酸鋰當量60.9萬噸，2023年將漲至78.7萬噸，2024年預計漲至99.9萬噸。2022年市場供不應求，但從2023年開始，將出現供大于求。

對貿易商來說，如果鋰價下跌，利潤收窄，可操作的空間就會變小。

不過，龍萬城表示，目前仍然有很多人來向他咨詢非洲鋰礦相關事宜。龍萬城會在抖音上分享他的工作日常，評論區求帶的，問貨的，問渠道的都有。

林卓也表示，他熟識的簽證中介告訴他，自從一月國內疫情放開后，尼日利亞的簽證量就大漲，從原來的百人級別到了萬人級別。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和鋰礦這件事分不開。

02.

為什么是尼日利亞？

根據美國地質調查局（USGS）數據，非洲鋰資源主要分布在剛果（金）、馬里、津巴布韋、加納和納米比亞五個國家，其中剛果（金）的儲量最豐富，已探明鋰總儲量 300 萬噸（金屬量）。

這是公開信息對非洲鋰資源分布的描述。但落實到具體個人層面，卻是有大批國人選擇去往尼日利亞。包括林卓和龍萬城。

為什么是尼日利亞？對林卓和龍萬城而言，最直接的理由是他們對尼日利亞更加了解，有資源，有關系，也有此前做木材生意的積累。

不過，龍萬城也表示，公開信息中非洲鋰儲量最豐富的剛果（金），津巴布韋等地屬于已探明儲量的國家，而尼日利亞的儲量尚未探明。事實上，他認為，尼日利亞的鋰儲量可能比津巴布韋更高。

此外，作為非洲第一大人口和經濟國，尼日利亞的政策相對也更加開放。

去年10月，在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舉行的第21屆尼日利亞礦業工程師協會年會上，尼日利亞礦業和鋼鐵發展國務部長參議員Gbemisola Saraki表示，尼日利亞礦業和金屬部門正在努力將尼日利亞發展為全球資本無法抗拒的采礦目的地，吸引外國直接投資，將采礦業發展到最佳水平。

其促進政策包括精簡申請程序，增加私營部門在采礦業的投資，確保采礦路線圖中七個優先礦物（煤、瀝青、石灰石、鐵礦石、重晶石、黃金、鉛鋅礦和鋰礦）的有序和高效開采。同時加強與州政府和相關安全機構的合作，確保礦區的可持續安全。

根據美國地質調查局的數據，目前全球的鋰礦儲量約為11178萬噸，其中約78%的儲量集中在智利、澳大利亞和阿根廷三國。中國的儲量約占全球比例的6%。

中國企業投資海外鋰礦已是常態，但部分國家的政策正在收緊。

去年11月， 加拿大創新、科技和經濟發展部發布公告，要求中礦（香港）稀有金屬資源有限公司、盛澤鋰業國際有限公司、藏格礦業投資（成都）有限公司三家中國企業在 90 天內剝離或撤銷其在加拿大鋰礦公司中的股權投資。理由是這三起投資 “威脅了加拿大國家安全和關鍵礦物供應鏈”。

而在此之前，澳大利亞也已經收緊了對外國企業投資鋰礦公司的限制。澳大利亞參議院與眾議院在 2020 年修訂了《外國收購和收購費用征收修正案》和 《外國投資改革法》，2021 年 1 月 1 日起執行。

兩項法案規定，海外實體在澳大利亞收購影響澳大利亞國家安全的企業 10% 及以上股權時，需要通過 FIRB（外國投資審查委員會） 的國家安全審核。其中鋰礦企業被明確列為 “影響澳大利亞國家安全的企業”。

這也使得中信證券將非洲稱為下一輪鋰產能擴張的主賽場。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已經有包括贛鋒鋰業、中礦資源、華友鈷業在內的多家大型鋰電企業投資非洲礦產，其中暫時并沒有尼日利亞。

據林卓和龍萬城觀察，目前在尼日利亞做鋰礦買賣的主要是中國人。龍萬城認為，從他身邊的信息來看，應該至少有三四十名中國人在尼日利亞從事這項生意。

林卓表示，目前中國鋰電企業在尼日利亞參與鋰礦產貿易的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以貿易商的角色在當地直接收礦石發回國內，二是投資建廠進行初加工或者深加工，以鋰電池企業參股或者投資的下游企業為主。

另一位也在非洲做了多年木材生意的中國商人吳鶴（化名）就是拿到了國內某頭部電池企業下屬子公司的參股背書，在尼日利亞建起了鋰礦石加工廠，負責在當地收購礦石后進行初加工再運回國內。

此前，特斯拉也曾對尼日利亞的鋰礦表現出興趣。

公開信息顯示，特斯拉一名未透露姓名的代表曾與尼日利亞礦業和鋼鐵發展部部長Olamilekan Adegbite討論了一項貿易協議，希望將尼日利亞列為特斯拉的鋰市場來源之一。

但Adegbite表示，尼日利亞政府拒絕了這項貿易提議。并提出希望馬斯克在尼日利亞建立電池工廠，為該國創造新的市場和就業機會。

而據龍萬城稱，特斯拉希望以40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尼日利亞所有鋰礦的礦權，但尼日利亞政府拒絕了，談判并未達成。此前馬斯克收購推特就花了440億美元。

03.

風險無處不在

從2013年到2023年，龍萬城在非洲已經待了十年。

“一年在非洲大概待七八個月，有三四個月在國內?！?/p>

“遇到過什么危險嗎？”

龍萬城詳細講了他在2017年被綁架的經過。

當時他還在做木材生意。那天正是出貨，工人們就在不遠處裝柜，僅僅是陪同的警察離開的五分鐘里，便有兩輛車駛入貨場，七八個持槍的黑人鳴槍嚇退工人，徑直將他拖拽著塞進車中揚長而去。

在山上被關了兩天半，經受恐懼、饑餓和肆虐的蚊蟲叮咬，在談判交付贖金后，龍萬城順利回到公司。

“感覺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回來只覺得活著真好?！?/p>

龍萬城說，這樣的綁架事件，據他所知每年都會有十幾起，大都以交贖金了事。報警并不好用。

而至于龍萬城的公司，現在安防已經非常嚴格。每次去礦山，需要數十名持槍的保鏢陪同。貨場裝柜時，門口也會有持槍保鏢看守，無關人員不得入內。

廠里養著幾條大狗，晚上放出來看門，比門衛安全。

“門衛遇到綁架往往是跑得最快的?！饼埲f城笑道。

林卓也向我展示了一段視頻，兩名赤裸的中國商人被反綁著雙手跪在地上，幾名身形高大的黑人持槍站在身后：“Give me money, let you go. No money, kill you.”

風險無處不在。

但龍萬城說，目前來看，他并沒有離開非洲的打算?！斑@里有事做就做著?！?/p>

今年，他還打算在當地讀一個碩士。

（注：文中林卓、吳鶴為化名，動圖來自龍萬城抖音視頻。）